正如董寿平先生所云：“吴悦石在当代画苑是一个具有多方面知识才干的书画家、鉴定家、艺术理论家——以他渊博的知识，终于在各方面都得到一定的成就，尤其在他的绘画、书法创作上显示出鲜明的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，并具有高度的文学修养。”几十年过去，吴悦石先生在当今画坛愈见风生水起，并以自己的努力与实践，回报着先师的期许。下面就先生之书艺略发管见。

吴悦石 行草山斋听雨 17cm×69cm 纸本 2016年

　　篆籀精神

　　中国书法史从古至今是在篆籀精神统摄之下，王羲之、颜真卿、赵孟頫、王铎、董其昌、八大山人、吴昌硕、齐白石、黄宾虹以来，无一不为篆隶高手，有了这样的根基，再事以楷行草，莫不兵到城破矣。吴悦石先生初师王铸九，王公又为吴昌硕、齐白石弟子，早年打下坚实篆隶根基，吴师亲侍之余便亦随得其中国书法之正脉。沈曾植有言：“隶参篆势而质古”，吴悦石先生是“行草参篆隶而质古”。某日访曾翔，曾云：“我通过研究‘二王’，研究书法史，发现一个秘密，一个不善篆隶笔法的书法家，不是一个好的书法家。”

吴悦石 行草《快意斋论画》 24cm×13cm 纸本 2013年

　　细察吴先生法书，其篆隶因子无处不在，其特点就在一根线上，这个因子即贯注了全过程，是精神弥漫，贯注如一，这是中国书法之精神。避免了唐代以来楷书用笔注意起收两端而中部‘疲软’之不足，此亦与晋人笔法暗合。就书法方面，吴师在先师王铸九那里学到了什么？就是学到了这个根本的中国书法精神。这个传统精神早在晋代就被王右军发扬光大着，吴先生的根须从业师处发端，又探到吴齐辈。吴先生在吴昌硕齐白石那里得到了什么？篆籀笔法。老缶翁力参石鼓诸经典，远探商周秦汉，篆隶笔法为行草，笔势奔腾，苍劲雄浑。白石山翁对秦权诏版，以及汉之《三公山》《天发神谶》等多有法乳，形成了纵横矫健，郁勃霸悍的书风。吴先生书法曰韵厚，曰气壮，从哪里来？亦经年累月悉由吴齐出发，一一从商周秦汉魏晋乃至后来书法诸经典正脉上求之矣。

吴悦石 行草事理通达 17cm×69cm 纸本 2016年

　　以画入书

　　首先为“画家书法”正名。曾几何时，甚或目前，众多国画家书法平平，为书法家所讥，故画家的“字”被戏称为“画家书法”。就历史长河而观之，绝非正常现象，此实与时代因素不无关系。上溯中国绘画史，画家之中，书画兼善，均取得非凡成就者，代不乏人，其实二者乃相辅相成。吴悦石先生在当代画坛，即是位书画皆超妙的楷模人物。然而，吴先生从不以书法家自居，写字为了画画，却在画家里面提倡书法，乃把书法在中国画当中的作用倡导至无上地位者，以斯而言，吴先生书法恰恰是画家书法，是真正的画家书法，是承继中国绘画史正脉，如苏东坡、米芾、倪瓒、朱耷、金冬心，直到吴、齐、黄以来书画兼修，又互为渗透，在两个领域都有着希世的成就而为垂范者。这种对历史正脉的焊接，如果说是对某个时代因素的忽略不计，无宁说是对“画家书法”称谓的本正清源。唯其如此，庶几可继续深论吴先生书道矣。

吴悦石 行书《论语》节录 138cm×70cm 纸本 2014年

　　画家书法于书法家之书有无不同？所答应是肯定的。如此，亦可复能细论之。

　　先以八大山人为参照，来论及吴先生之书。八大将书法绘画两个系统相互渗透，相互联系，既能以书入画，又能以画入书，使其书法充满画意，绘画增强了书写意味。

　　八大书画相辅相成，早年均称均衡表现了内心沉寂，第二阶段的夸张变形表现了走出佛门后的激越心情，而晚年风格的成熟完善则是其内心世界升华后的反应，既凝重洗练，又简朴自然。

　　只说八大的以画入书。

吴悦石 行书佛界 17cm×69cm 纸本 2016年

　　以画入书则是书法从绘画中吸取营养，从而使其书法形成了自己的面目。写意画的意象造型和笔法要素是能够渗入书法系统的。这一点对真正意义上的画家书法的形成和发展是起着重要作用的。写意画的形成，又经过宋、元、明几个朝代的发展，写意画笔法和造型越来越丰富和成熟。

　　八大以画入书分精神层次和技术层次两方面。在精神层面上，追求画意通书意，将写意画的神采意绪渗入进书法，即自觉地把绘画的幽默感和生命活力及稚趣融入书法的字里行间。在技术层面上，表现为“笔精”“墨妙”与“变化字之空间”。一是绘画训练过程中所积淀的笔法的“到位和到味”（张旭光语）。二是用墨浓淡苍润的变化上，亦即墨的浓淡随笔而走，于浓淡中写出苍润变化，明显借鉴了写意画的墨法。三是在章法布局中有意压缩或张大某字的空间，也是受其绘画空间图式影响的（参考李一《浅析八大山人的书画互渗》文）。

吴悦石 行草《快意斋论画》 纸本 2013年

　　有了这个参照，再来理论吴先生的书法，就感到有章可循。吴先生绘画深受八大影响，其书亦有所取法。亦为典型的以画入书。如此，便亦可就精神层面与技术层面而论之。在精神层面上，吴先生同样是追求画意与书意有所相通，将自己所追求的大写意画的神采意绪渗入进书法，吴先生大写意的神采意绪是什么？这与八大的有所不同，吴先生趋向庄重感，而八大偏于幽默感；吴先生重拙趣，八大侧于稚趣；吴先生着意于生命力的强大，雄浑；八大体现的是生命力的自由活力。在技术层面上，无论在“笔精”还是“墨妙”上却是都深得八大精神紧要处。吴先生用笔用墨，都极有分寸感，从不信笔涂抹，一招一式，能致广大又能尽精微。

吴悦石 行书如是 17cm×69cm 纸本 2016年

　　世间评吴先生书法者夥矣，有曰先生字架结构不屑夸张处理者，此论似有可商讨处。此决非先生不为之，乃为之而不留痕迹者也。是化合无痕，功夫修养到耳，岂世之鼓弩为力者所同日而语耶！此评者不察，有失确切处。不独于此，驻足先生书作前，其奇绝处往往恰在斯焉。

　　吴老夫子大写意尚气沛奇恣，书法亦然。没有吴画，则无吴书，无吴书，亦不复有吴画矣。先生之高妙处在于奇浑。其于夸张变化，自出机抒，以己修养包蕴之，不做强调，亦不刻意消弱之，随情缘性而发，可谓风来树动，水到渠成也。

　　书家字与画家字最大之区别者何？后者为日月体悟，积年所得，乃付之以八法饶具画意也。吴先生书法，直可归属也。

吴悦石 行书无上清凉 17cm×69cm 纸本 2016年

　　删繁就简

　　吴悦石先生新晋古稀之年，其书法风格趋向成熟，这无疑为功力之深与其内心世界升华后的反映。八大晚年书法即呈现凝重洗练，简朴自适，世呼为“八大体”。吴先生之书直可称为“吴体”矣。八大晚年仍保存其夸张因子，但明显的变化是用笔由繁变简，寓方于圆，减弱顿挫，减少提按，达到人书俱老，浑然天成境界。吴先生书风亦趋向含蓄，渐见用“拙”，呈现了“内美”之态势。夸张的画家画意素养将欲贯穿下去，且愈为自然天成，云开无迹。这在其题跋小字上率先得到映现。在不失矫纵奇气里，字间愈见空灵通脱，在繁中有意无意挥运减法，减繁就简，迹隐而意足焉。艺术之平正、尚奇、复归平正之三阶段在先生书风上，亦在忠实地呈现着。预期后来之平正，当远又非早先之平正，是不奇之奇。先是看山是山，再看山不是山，复看山还是山，此时之山，又为全新之山矣。先生的字自设空间尚大，先生的字来自传统，又重塑传统。瞻观近墨，其走向应是渐次忽略，或者摆脱，或者简掉成法，愈加承赖，或者愈加运用多年陶养之高深了的心性画境，来成就之，辉煌之。

吴悦石 行书开张奇逸五言联 138cm×35cm×2 纸本 2015年

　　此际想起苏轼《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》诗来：“与可画竹时，见竹不见人。岂独不见人，嗒然遗其身。其身与竹化，无穷出清新。庄周世无有，谁知此凝神。”吴悦石先生与书，亦如文同与竹，已在物我两忘之境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