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文章时常于着笔墨处千言万语，而此千言万语乃辅陈是也，及入于精彩之时戛然而止。读者乃有无限思绪。此由实入虚之法。画家作画亦如是。千笔万笔乃为空虚而为。画法云：实处易、虚处难，即此说也。想为文之时千言万语，百转千回，层层深入，时浓时淡，使人不忍释卷时，却到空无处，此之妙，待解人也。

吴悦石，水村暮归，16*32cm，纸本墨笔，2015年

　　佛法曰：实相离相，曰空色，画家解为写生写意，其实并未全对，画家之写生，并非相机取景，而作画时已有取舍，亦有生发，景与意、景与趣已生之矣，而写意则依乎形，不唯形，生乎意，不唯意，成乎趣，不唯趣，文质相合、文质互生、文质相别、文质则成文质，否则徒呼写意，也只是最终害了写意。

　　张怀瓘云：玄妙之意，出于物类之表。幽深之理，伏于杳冥之间。此论之高在形意虚实之外。万物有形，此其表也。万物有理，笔墨之中，气韵之间。玄妙之表与幽深之理互为其根，则大意可解，立论可活，世间大道都在杳冥之间。即诸虚中求索。知虚方知其妙，知虚方解幽深。

吴悦石，画里乾坤，122*108cm，纸本设色，2012年

　　前人论画有不可以智识，唯有以心会。此处“智”通“知”，知非不可。因知不能成，知若能成唯有心会。余曾为门人画展题《心契丹青》，又曾题《心织象外》，都是在心上做文章。契刻也。织，经纬相编也。刻之深、编织紧密，心上之痕则重。唯此才能感知深刻。知是识之初，会于识之后，经心而后知，是知也。

　　学画宜力追前贤，不宜以当代人为师。前人有成就者俱是典范，今人尚在过程中，诸多原因都是恭维之言，学子不辨，俱以为真。故传统绘画江河日下。力追前贤则是取法乎上，能得其中，亦高过时人多矣。善学者善择师，善学者明其要，趋时趋势遗害终身，此乃学文之大忌也。学前人非泥古，追其形、揣其意、究其神、成变化，信息时代自会不同于故我。

吴悦石，春消息，136*69cm，纸本设色，2015年

　　客问书画与禅宗之比较，禅为佛心宗，为思维智慧之学，非文字游戏也。渐修与顿悟为学禅之法门。与书画相同之处在渐修，与书画相通之处在顿悟。学之始在力，学之功在修，学之明在悟，学之成在通，天下学问大都如此。书画见行迹，无幻化之妙，无天马行空之想，学如无大智，徒有眼中之物，必为江河之流沙。

　　八大山人五十二岁时，好友黄安平为画《个山小像》，现藏八大山人纪念馆。饶宇朴有跋“兄此后直以贯休、齐己目我矣”。贯休、齐己皆唐五代名诗僧。贯休虽有十六罗汉传世，当时诗名大于画名，而当时诗人身份高于画师，山人此时亦如是。中国文人情结，视文为正，书画小道也。山人于山中竖拂称尊，至五十以后，当为禅师与诗人；六十以后，书画渐入佳境，愈晚愈妙。锋颖退尽，一派雍和气象。

吴悦石，大丰图，137*70cm，纸本设色，2006年

　　八大有禅门称尊之影响。因变故，欲作诗僧，此一时之吉也。亦非借画名也。此时山人亦无画名。观其生活态度可知，非借画名。六十以后，山人书画始佳，传世作品中，七十以后大佳。山人别无收益，亲友周济自己，书画不能维持温饱。故宫藏十三通山人八十岁书信，有借贷银钱等事，可见晚景凄凉。是山人死因。

　　西法传入中国已经百年，影响深远，已历数代，使今人无形中充满洋气。独与文化艺术者言，是非功过，今日尚无定论。余以为就中国画而言，乃中国文化之代表，自有其文化背景。凡作画之前，应以默识于胸、心手相师为要，所谓澄怀观道者是心法之一也。今日之笔中乏味，形中乏意，遂使百病丛生，笔意尽失。前人所谓老死山林，亦不知画为何物，即指生吞活剥，不知其意者，前人含毫吮墨，笔笔从口中出，历历在目，如同昨日。何为文化，何为精神，证道何人诠释，此道之易如同翻掌，不易如同移山。

吴悦石，福自天降，137*71cm，纸本设色，2015年

　　何为陈陈相因，余以为四王之后，小四王、后四王者，学于王原祁、王石谷之法，固守其成，徒模形骸，而不得成法，学十得一，安得不退步。此等学人于清末民初，不可胜数。如若以此论画，可谓不得其要。此等现象，不是主流，画史可证。特立独行之士代不乏人，影响时代之人必为时代精英，个人即可代表，不能以人数定其影响。今日之画坛亦如是，千万人以丹青为好，古未有之，又不知论者以为如何。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，何况嘴上得之，更可怜民国以来人云亦云，不假思索，贻笑时人，更遑论后人。

吴悦石，行草韩翊诗，136*68cm，纸本，2015年

　　作画之人极少用某某画，多用某某写，盖因民国以来写意盛行，因写意而大行其道，而写字古义为泻。至《诗经》已有“驾言出游，以写我忧”，此处“写”字作“除”字解，亦可解为“泻”。至唐以后，有写物、写像、写载、写生、写形、写真、写影之说。其写物谓描绘人或物；写像谓画像；写载谓描绘物象；写生谓画像作画；写形谓画像图写形貌；写真即画像；写影即画像作画。今人以为书画同源，以书入画，书法用笔是其源流，故循源用本，多题写，以是别于工匠。

吴悦石，十年磨一剑，104*34cm，纸本设色，2008年

　　书画家中不乏才智甚高者，亦不乏自视甚高者，观其作品，大多基础不足，故初见之时尚有可观之处，然发展数年后则气薄笔浮，欲有图南之举，难矣。其中有为者能于平常中持之以恒、脚踏实地，倘能化古开今，必能传薪火于后世，光大其门。人之积学乃可有成，比如农家布种，先要施肥、耕地、耙地、保墒。土地肥沃，精耕细作，方能根深苗壮，未有不问土地，抢先布种。能有收成者，天地间理法如一。

吴悦石，细语问兰，55*39cm，纸本墨笔，2012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