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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访谈·对话】造诣全凭字外功——吴悦石先生访谈录

2015-04-27 16:09:29 来源:艺术家提供作者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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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时间:2015年1月14日

  地点:北京快意斋

  受访者:吴悦石(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创作院艺委会主任)

  采访人:李世俊(《中国书法报》社长兼总编辑、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)、王登科(《中国书法报》副总编辑、中国书法家协会楷书专业委员会委员)、杨中良(全国青联委员、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)

  编者按:2015年1月14日,在杨中良先生的陪同下,《中国书法报》李世俊社长一行造访快意斋,就传统文化、书画艺术、鉴赏收藏等话题采访了吴悦石老师。在此摘选部分访谈内容以飨读者。

  李世俊(以下简称“李”):吴老师,您能在研究国学的同时又能深入于书、画,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。请您谈谈为什么当今很难出大师。

  吴悦石(以下简称“吴”):我在中国美术馆做讲座时就说过这个问题。吴昌硕是大家公认的大师,他书法、篆刻、国画都很好。吴昌硕以后,许多人书法篆刻都很好,但是他们成不了“吴昌硕”。为什么?因为他们没有在俞樾那里学7年小学和经学,这就是最大的区别。因为后人没有学这个,没有下这7年的功夫,因此他们的书法、篆刻和吴昌硕的书法、篆刻、绘画相比,其内在涵养就少了一大截。另外,现在大多数人在写字画画过程中,缺少吴昌硕的那种底蕴,生发不出来,都只是在形上下功夫。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出“吴昌硕”的原因。同样,章太炎和吴昌硕是同学,都是俞樾的学生。钱玄同、鲁迅等都是章太炎的学生,章太炎手把手地教他们学《说文解字》。我曾认真读过他们的手稿,写得最清楚的就是鲁迅。这说明鲁迅非常下功夫,所以鲁迅写一些文章信手拈来,如他写的孔乙己穿长衫,站着喝酒,还蘸着酒教小伙计写茴香的“茴”字的四种写法,其中有一个写法是少见的,框里面是个“目”,这也是“茴”。鲁迅学过《说文解字》,可以把这些充实到文章中去,行家读了以后,会觉得很有趣味。他文章显得就丰满,很有张力,但是,如果没有这样的底蕴,就会显得很薄,这是学问问题。这也是我们文化当中很重要的,而且很是容易被我们忽略掉的。现在的院校教育就忽视了这一点,都是先教大家石膏像、圆锥体、四方体和球体,然后再画头像,所以我们只是在学西方的“用”,没有传我们中国人的“以心相传”。中国人所说的以心相传,就是懂了之后,不用说话,彼此会心一笑,心一通,这事儿就明白了。我说的你懂,而且你全明白,将来还能生发,才能青出于蓝。现在没有这些,如何谈生发呢?所以说,佛祖灵山之会,拈花微笑。他说我有无上心法,不立文字,这样传给你,一说就传了。佛祖拈花,迦叶微笑,这就是妙处所在。实际上在后来,有的学问家说“灵山法会,拈花微笑”这件事未必,以佛祖的学问,只要拿着花儿,一拈花,就有形;迦叶一笑,又露形,这是更高的一个境界。所以,这个是在心里有。点出这个题目是高人,能够不读死书,也就是说不唯书、不唯名,确实有真知灼见的。

  李:国画,我理解应该是有内涵的东西,有画外之音,看到这幅画,就能体会到很深远的内涵。但是,现在我们看到的一些国画,都是“死画”,有些工笔画,例如“雄鹰展翅”之类的,徒有其形看不到什么内涵与神采。

  吴:现在的画大多是看图识字,20世纪80年代以前就有这种现象了。一幅画的题跋就是“贴标签”,标签就是画题。这已经是画的下层了。画和题要互相生发。题是补画之不足,而且有感而发,引申这个画题,使你读之有会意,达到相视一笑的境界,这是能够读到画外之意的一种境界。中国画和西方绘画体用不一样,三国两晋南北朝时谢赫提出“六法”,这个六法大家都知道,看起来很简单,但是第一句就说“气韵生动”,“气”是什么?“韵”是什么?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,是虚的。“虚”的东西是中国人认为最高的东西。再往下,还有“神”,“神”也摸不着,让人如何理解?但是第二条叫作“骨法用笔”。什么是“骨”?“骨”字在《说文解字》里讲,也当作剔去肉的骨头,但是这里所说的“骨”,就是脊梁的意思。一个人的脊梁如果没有了,那就什么都不是了。所以说,骨法用笔很重要。荆浩,大家都知道,是山水画开宗立派的大家,他曾说“生死刚正谓之骨”,可见,骨法用笔之重要,将其提到了非常高的高度。

  笔就是你,就是自我。我们常说字如其人、画如其人,人没有把笔用到画上,读了你的画,看不清楚你是谁,这还有意义吗?如果读了你的画或者字,好像是个搽胭脂抹粉的人,这样就失去书画的本意了。所以说,苏东坡就提出了“论诗必此诗,定非知诗人”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,但是我们现在,与那个时代落后多少呢?

  李:我曾看过诸乐山的两幅画,同样是两幅画,他就画了两个枇杷,他的题跋不一样,感受就不一样。他第一张题的是“两个青枇杷,馋虫要吃它。因知有酸味,一切不管它”。另一张又写了一句:“果子还是未熟好”,你看他的画外之音,能想象到很多很多。

  吴:历朝历代,学书画的人都是千军万马,张浦山写的《浦山论画》,清朝有两万多名画家,大家耳熟能详,能够认可的也不过就二三十人而已,240多年就是50个人。我们这个时代也一样,20世纪评选十大画家、书家,后边的都是凑上去的,前面的都是大家公认的。这也说明,画画即使是非常普及的,在中国人口这么众多的状态下,出10个大家也都是很难的。张浦山写两万人的时候,中国是4亿人口。中国人从康熙时期到民国,就是4亿人口,由于战争多,人口没有增加。只有到1958年的时候,才6亿人口。我们现在是十几亿人口,十几亿人口要选出10个人,也是很困难的。所以说,我们这个时代比4亿和6亿的时候还退步。退步不是因为别的,是我们失去的中国文化本体。我们所受的全部都是西方教育,无论生活的哪一个角落,无孔不入的都是西方的教育。虽然,我们现在经济方面是发展了,但是如果这样下去,迟早要被世界大同了。

  李:吴丈蜀写谢无量的一首诗,“突破藩篱迈旧踪,师承汉魏善融通。成家岂是临摹得,造诣全凭字外功”。这是吴老师所讲的中国文化,功夫在字外。这也是吴老师说过的,先国学,再书法,再画。这个道理是非常深刻的。

  吴:在学习国学的过程中,人生阅历和内心会得到锤炼,人生的阅历对于书画非常重要。人生多一些阅历,自己有时要多品味,多想,多琢磨,把阅历当成自己的宝贵财富,这也是一本“书”。

  王登科:现在这个时代,又开始回归传统文化,只谈文化,是一个很空洞的概念。所以从文人画、从书法这个真正书道的精神,落实到具体的行当里面去,落实到生活的细节里去,这也是我们现在该注意的一个问题。

  吴:这也就是孔子说的“小大由之”,没有小,就没有大。通常我们说,以小观大,以大观小,这是我们的法。细节见成绩,细节就是一笔一画、一点一滴,一件事、一个人这都是非常具体的。没有具体,谈传统会空,属于形而又形,属于空谈对空谈。但是,真正做事、理解事儿,要从具体而微。事要具体而微,写意也要经意至极,若不经意。它先经意至极,也就是说,你已经下过这个功夫,然后把它忽略了,然后假装洒脱。那个“洒脱”是真的,笔又松,又软,力道又够,这个时候作品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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