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书画每以天趣称神妙,所谓鬼神使之非工力者。「天趣也,非得之于人,实受之于天。」所谓「天」者,契机也。融情、景、机、趣于一炉,赖人以发之;「趣」者,必先究其情,穷其性,牵其机,尽其态,八面来风,涉笔成趣,耐人寻味,曲尽其妙者也。情有不容己,趣有不自知,是不期然而然,物我两忘,自然流露。诗云:「松风涧响天然韵,抱得琴来不用弹」。此等境界非拘执于斧斤者可以梦见。陶渊明有句云:「但得琴中趣,何劳弦上音。」物我交融,令人神往。
作画不可信笔。所谓「翰不虚动,下必有由」。水、墨、纸、笔,判断应极精确,方可心随笔运,腕底神行,始可「信笔」。否则易入魔道,入魔道而不自知,则欺己欺世。书画得古之传承,切不可堕入江湖一道。江湖一类举目可见,正道之微,令人扼腕。
倘若技法纯熟,而终不能成透网之鳞,除障之法无它,「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」,与志行高洁之人为友,脱去胸中尘浊,自然丘壑内营,信手拈来,妙趣自生矣。此是法,亦是理,前人之述备矣。
画禅室论作书之法「在能收纵,又能攒捉」。须知「收纵」和「攒捉」极形象,极富神韵,乃耳提面命之语,一经开窍,终生受用。「收纵」和「攒捉」一语道破天机,执管之时,揣摩其度、其法、其神,可以豁然心胸。
又云忌「泛泛涂抹」。「泛泛」则不经意,无神采,非精神专注,亦非心神往之。病其浮、薄、软、滑、荒率之气也。泛泛日久,成为习气,则终生不得解脱。
东坡云:「天真烂漫是我师」,真书画之精髓也。道法自然,大道之行也。能天真则能以气行,当不乏烂漫。千年来能入此境界者数人而已。
「书道只在巧妙二字,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。」思翁此论似过于简略,又不甚道地。无巧不成拙,拙而能巧,巧拙互用,方有奇趣。拙可医甜俗之病,倘若一味用拙,恐入板、结、刻、滞之病,此是思翁不能用拙,故于化境尚欠一步。
思翁云:「古人神气淋漓在翰墨间,妙处在随意所如,自成体势。」此正一句丹髓,乃臻于化境之法。至于努笔而行,夸张态势,存揠苗助长之心,所谓朝学执笔而求暮合辙者,焉有体势可言?有神气则有态势,有淋漓之势则随心所欲,自有妙着。惜天下人不能淋漓,一淋漓便入江湖。神气淋漓与随心所欲可谓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凡人终老不得其门而入。
「字须奇宕潇洒,时出新致,以奇为正,不主故常。」思翁此论实为搔痒戳痛之语。人有自知,知有先后,知后能身体力行,而「时出新致」,何其难也!「故常」乃自我,一立面目便是新自我,时反「故常」则可时出「新致」。此关钮所在,为万古不移之秘法,学子当知。
「字之巧处在用笔,尤在用墨,然非多见古人真迹,不足与语此窍也。」思翁此语,正可纠正时人弊端。墨汁问世,省时省力,推广书画极为便当,亦有功于时代。然今人不以磨墨为乐,则无旷逸之心,无悠游之态。岂不知墨汁用淡则无活化之灵,用浓则无笔趣之变?笔墨生发在千磨万磨之中,中国书画不磨墨则不知其所以。近人林散之,行笔之中得水墨并行之法,亦得磨墨之趣,曾有话语传世,以教后人。
谢赫六法中有「传移模写」,郭若虚《图画见闻志》谓「六法精论,万古不移。」传移模写即临摹、写生之谓。乃中国书画入门不易之法,舍「传移模写」则无根基可言。于模写上下大力气,终生受用。郭若虚所谓「万古不移」之说,绝非虚妄。
近人余任天印从汉出,得朴茂圆劲之势,能苍古而多意境。早年多有黄牧甫、邓粪翁印影,愈晚愈妙,得简字诀,大气生动。
吴悦石/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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